天梯的高阶成员和组织头目在联合行动里被一网打尽,与帝国有世仇的首席制毒师也自杀了,但仍然有零碎的低阶小头目躲藏在人群里。
想在澜都找到天梯余党对他而言并不算太费事。多年练习桑搏,以及长期的健身和野外作业赋予他极好的体能,他还有持枪证,并且身为小有名气的新锐摄影师,他也有能力出高价聘请私人侦探。
崩断的弦,破碎又重组的噩梦……
眼前是光芒闪动的屏幕,是杂乱的噪音,是扭曲的肢体和痛苦的脸,是赤裸裸的身体绽开血淋淋的新鲜伤口……
视频里五花大绑的奴隶被十几个混混虐打和轮暴,最后结束的一个人提上裤子后,甚至把半只肮脏的靴子捅进奴隶的后穴踩着取乐,暴虐的笑声和惨叫声在房间里回响。
就在播放视频的房间里,地上跪着几个捆紧的男人,带头的痛哭流涕哀求他,“录像都在这里了,求求你别杀我!”
昔日的凶徒恶霸,此刻在他面前像只待宰的羔羊,强弱一眼分明。而原本对于程喻来说,他们也是不堪一击的渣滓。
是什么让程喻沦落至此?是什么让程喻坚持不屈?又是什么最终葬送了程喻的人生?
他彻底愤怒了。
屏幕的光映着刀刃上的红,一下一下以雪白墙壁为背景舞动,留下一片交织的血海,他记不清自己捅了多少刀,但他记得抬头看向屏幕时,只看到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上满是泪水,那双眼睛里除了痛苦再也找不到其他光芒。
他对着满地的尸体和残忍的画面爆发悲痛到极点的哀鸣,连刀刃割裂皮肉都浑然不觉。
有什么比剜心碎骨之痛更让人崩溃?那就是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承受这种痛苦,自己却能为力。
这是一种不断重复,永远也法结束的精神凌迟。
他带着程喻的骨灰返回帝国,返回家里,接到的是另一个噩耗:双亲由于悲痛过度,在一次车祸中意外丧生。
阴冷的细雨飘飞在昏暗的天地间,他跪在陵园的墓碑前,石碑上刻着双亲的名字。
没有程喻的名字,但他已经把程喻的骨灰和父母的一起安葬好。
“爸,妈,让他陪着你们吧,在那边你们都要好好的。”湿漉漉的发丝垂下挡住他的眼睛,他喃喃自语。
“程喻不会死!剩下的事交给我。”
剩下的事,就是找出程喻垂死时刻不断重复“为什么”背后的答案。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他对着墓碑发誓。
一样的长相,一样的DNA……私家侦探能为力的军方、政府甚至皇室内部,并非没有办法进入。
从此这世上不再有哥哥和弟弟,他必须是程喻,也只能是程喻。程喻还不知道的内幕,他会替他查清;程喻本来可以实践的人生抱负,他会替他实现;而程喻遭受过的所有痛苦,都由他继续背负……
雨幕静静落下,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他回过头,那个人和他有着相同的面容,但他知道,这不是程喻,是另一个自己,由于太多的焦虑和愤怒而滋生的另一个自己。
“程阙,你消失吧……”另一个自己眼神里只有冷漠,伸出手掐住他的咽喉。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亲手扼杀自己……
“程程!”有人在喊他,是不属于回忆画面里的声音,可又很熟悉,他不由睁开眼。
一个身影在向他奔跑,头上有毛茸茸的棕色耳朵,身后还有条卷毛的尾巴摆来摆去,是异宠吗?他皱起眉毛。
那个人的相貌和他长得完全不像,可他就是觉得对方与自己十分亲密。
但形的墙壁拦住了那只异宠,把他隔绝在过去时光的暗影中,他看到异宠焦急地拍打透明的屏障,对着他喊话。
“程程,放过自己!你的家人,他们都不会希望你这样苛责自己!这不是你的!”异宠居然能流利地讲话……
他笑了,是绝望而苍凉的笑容。他身边是另一个自己,远处是一只陌生而熟悉的异宠,要怎么选择根本不用犹豫。
四周变得漆黑一片,只剩下灰暗的墓碑和两个自己,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他仰起脖颈,仿佛完成某种转生的仪式。
“咔嚓——”是颈骨扭断的声音,也是封印的锁扣上的声音……两个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像雾气一样散去。
十一年前,他在这一刻死去,也在这一刻独活。
他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完全变为程喻。
按照医疗照片复刻程喻身上的陈旧伤痕,空旷的屋子里,他在苍白的灯光下亲手穿刺自己的身体……
给自己注射从天梯余党那里缴获的美杜莎,再亲手绑住自己,他的身躯在床上疯狂扭动挣扎,抽搐失控。
学习专业的军事课程,拼尽全力追上程喻的脚步,掌握他会的一切知识。
一遍又一遍看那些噩梦视频,他必须了解程喻卧底时的所有细节,面对隐藏在幕后的黑暗世界,他不能出任何差。
以至于最后梦境里也时刻不在重复录像的画面。午夜梦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究竟是另一个人的过去,还是他自己的过去。
不,这就是他的过去!是他宁愿由自己来承受的苦难……
于是,十年前,所有人认为已经死去的程喻出现在了帝国军部。
“程喻没有死……程喻不会死……我是程喻……我就是程喻!我要报仇!”他不断重复,念咒一样重复,声音越来越大。
受到过载刺激而偏移的人格再次锚定,他的眼神有了焦距,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但精神创伤仍然裂开难以合拢的巨大豁口。
“程教官!你是程教官!”他看到顾忍风扶着他的肩膀,一声一声呼唤他。
程教官?
程喻茫然了两秒,才想到这是他和顾忍风初遇时的身份。
对,我也是程教官……他动荡乱的人格似乎能接纳这个称呼,毕竟这是他最初和顾忍风建立起的羁绊,是他死去的自我在人格夹缝里唯一能接受属于自己的一点痕迹。
“程教官,我们会炸掉这里,会报仇的,我保证。”顾忍风反复观察他的情绪,顿了顿才继续,“但不是现在,先跟我离开好么,还有人需要我们救援,我们要摧毁的不仅仅是这里,我们会摧毁整座伊甸园。”
程喻目光转动,想看解剖台,但是顾忍风搂着他,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
“听我的,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程喻吸了吸鼻子,除了浓厚的血腥气,他还闻到了熟悉的顾忍风的气息,这个人结实的胸膛护住自己,全力阻挡伤害他的一切因素。
他想起这个人一直帮助他支撑他,想起他们宿命般的相遇,想起他两次的生命中都融入了对方的身影,想起他们有许多次亲密接触,想起对方真诚的举动,想起被珍惜被触碰的感觉……
原来有人陪着我,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躁动的愤怒缓慢沉淀,刻骨的仇恨藏回内心,程喻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顾忍风,我信你。我听你的。”他绷紧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