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莲花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能生出并蒂莲。
两朵对生的莲花在同一枝根茎上舒展开美丽的花瓣,就好像人类的孪生子。而有一种双胞胎更奇妙,他们由同一颗受精卵分裂为两个一模一样的血亲生命。
拥有相同基因,相同起源的两个孩子,一个摔了跟头,另一个也会感觉腿疼;一个生了病,另一个身体也会难受。
他们在时光的轨迹里追逐嬉戏、成长改变,渐渐演化出相异的性格,但从来不曾改变属于他们的双生羁绊。
——“你为什么老是在笑?”
“因为开心啊!那你为什么老是不笑,你不高兴吗?”
“高兴就一定要笑吗?哥哥笑得像个傻瓜,我才不要像你。”
——“我再也不理你了!”
“你不管生气还是什么,都不可以丢下我。”
“哎呀,你真啰嗦,当哥哥的怎么可以次次都和我耍赖皮……”
程喻温软干净的手伸了过来,“走吧,一起去打球。”
……
他仿佛悬浮在空中,低头看向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感到一阵恍惚。
我是谁?
我应该是谁?
他耳边响起一片杂音,那是高中时代。两兄弟在同一所学校,都热衷打篮球,比赛胜利后全场欢声雷动。
“程喻!”有人在喊他,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手里举着一块毛巾和一瓶水,“你刚才进球的时候好帅!渴了吧?快喝吧。”
“我不是,这个才是程喻。”他开朗地笑着指向身边人,那人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畅饮,汗珠顺着喉结滚落,性感而惹眼,只是表情永远是张扑克脸。
“啊……对不起……”小姑娘脸红了,为自己喊名字而尴尬。
“谢谢你。”球衣有号码,他知道对方只是记了名字,于是善解人意地接过水瓶和毛巾,阳光般的笑容化解了尴尬。
被叫名字是常事,毕竟他们的长相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真正熟悉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性格迥异,爱好也不同。
弟弟喜欢计划和规则,哥哥喜欢随心且自由;弟弟赤胆忧国,选择了军校,哥哥富有冒险精神和艺术情怀,选择了摄影专业。
有趣的是,以保家卫国为目标的弟弟其实对格斗类运动不是特别感兴趣,反而是爱好广泛的哥哥从年少就对起源于军事格斗、更侧重一击毙命的古老搏击术——实战桑搏兴趣浓厚。
假期里都回家的两兄弟经常会在院子里切磋,结果总是互有胜负。
他永远忘不了程喻最后一次离家,说要执行任务,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家里联络。然后一如既往板着一张扑克脸,往他手里塞了几块巧克力,挥了挥手。
这一去就杳音信,再也没有回过家。
后来,健康的他时常会出现不明原因的疼痛、窒息、眩晕,难受的感觉突如其来,又离奇消失。他知道那是同卵双生子之间科学法解释的感应,这令他时常觉得心神不宁,担心弟弟出事。
两年多过去,某一天他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甚至全身都有片刻的麻痹。
是程喻吗?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头被恐惧和忧虑的阴云笼罩。
也就在这一天,举国的新闻都在报道由帝国牵头的联合部队消灭了澜都恶名昭著的制毒贩毒组织天梯,导弹炸毁天梯总部的画面让数人拍手叫好。
三天后,程喻因公殉职的丧报传到家里,一并送来的还有帝国最高金色荣誉勋章和追封的上校军衔。
“程喻是国家的勇士,我们为他感到骄傲,请你们节哀顺变。”报丧的军官向他们敬了标准的军礼。
可他法相信弟弟连尸体都找不到,他从深夜虚掩的门缝里听到母亲悲痛的哭泣,看到父亲抽烟的手在颤抖。
至亲不会为程喻的死感到骄傲。荣誉是外人品评的谈资,留给家人的只有法弥合的伤痛。
一周后,他接到“死去”的程喻打来的通讯,得到一个澜都的地址。
“哥,一个人来,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爸妈……”通讯里的程喻语调虚弱,似乎奄奄一息。
他用最短的时间赶去澜都,穿过欢欣鼓舞的游行庆祝人群找到这个地址。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回想。但那些画面却比清晰地刻在脑海中,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再也法忘记,成为论醒着还是睡着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几乎认不出那个身体破破烂烂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
给了收留弟弟的人一笔钱,他按弟弟的意思把程喻送到一家安全的私人医院。
程喻身上有爆炸冲击造成的肌肉及内脏损伤,子弹穿透伤,还有深度不等的局部烧伤。
“除此之外,他还有遭受长期性虐的陈旧伤,以及很重的毒瘾。”医生交给他一个封了口的塑料袋,里边是从程喻身上取下来的几个金属环。
他去询问,但程喻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最高金色荣誉勋章,这个程度的表彰是因为天梯吗?对天梯发动袭击和你身上的新伤都是一周前,你的任务内容和天梯有关对吗?”
程喻沉默不语。他隐隐猜到了什么,然而当弟弟眼中流露出与身体疼痛不一样的痛苦神情时,他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有一次,程喻在犹如扒皮一般痛苦的换药后,看到一旁的他用手指甲抠破掌心,忽然艰难地对他说:“哥,这都……是……为了……国家……”
像是在回答他满腹的疑问和安慰他,可他却觉得更像是程喻在说服自己。
随着伤势恶化,程喻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清醒时会问:“哥,我……是不是快……死了?”黯淡的眼神透露出深深的不舍和一丝不甘。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不要丢下我!说好的,不管生气还是什么,你都不能丢下我!”他想握紧弟弟的手,又生怕碰坏了破溃的皮肤而不敢碰触,痉挛的手指力地虚张几下终于作罢。
“哥……有你陪着真好,我没什么遗憾了……”程喻主动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
他亲眼看着弟弟一点点滑向死亡的深渊,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一天比一天焦虑,整夜的失眠。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程喻的眼神不再有焦点。他用耳朵贴近程喻的嘴唇,听到回光返照的程喻气若游丝的最后几句话。
“任务完成时,上线告诉我……再忍耐两天,会有人……来接我,可我……等来的……是导弹,为什么……时间是的……为什么……把我当成弃子?”
“为了任务……为了国家……我什么苦都能吃……可为什么……”
“为什么……”
程喻重复着一声又一声的“为什么”,从生到死,直至再也没有声息。
但他不确定弟弟有没有真的说过那么多遍。或许是这一个问句在他脑海中自行循环不休,逼着他去找出答案,弄明白弟弟这两年多时间遭遇过什么,又为什么成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