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喻不理小白,左手攥住自己被铐住的右手腕,打算强行挪动床体,可能会受点伤,但比起失去顾忍风,这不算什么。
【程程!】小白喊他。
程喻动作顿住,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我们合起来叫做程小白,我是小白,你就是程程啊。】小白理所当然地说。
程喻不想跟小白浪费时间,他急于脱身追上顾忍风,但小白的意念不断渗入他的思维,甚至在意识海里化出一个身影。
【我是你的意识分裂而来,你埋在心底里的记忆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你很伤心,也很痛苦,你一直把它压在心里。】
小白一步步在意识海里靠近程喻,他的脚尖点出一圈圈像水波的花纹。
【如果你不能告诉任何人,那我愿意与你分担。毕竟我们来自同一缕思维,同一个意识,我们还有共同的身体……】
幻化中的意识体有着异宠修长的身姿,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真诚。
【我上次跟你说,我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我怕死。我是不希望你背着风子一个人送死,但如果是你和风子商量好去做危险的事,那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相信你们,这件事一定有必须做的理由。】
小白对程喻露出信任的笑容,只是浅浅的勾起唇角,但更多的是感受了他的悲痛。
【对不起。】程喻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酸涩的伤感。
他要用这个身体去做什么,从来没有和小白商量过。这两天忙于和顾忍风筹备再一次的伊甸园之行,小白从没有打搅他们,也没有抱怨过什么。之前他猜想是因为小白的人格太弱了,先前跟自己争夺身体控制权耗费大量精神,他承受不住所以在休眠,现在程喻意识到或许并非如此。
小白什么都清楚,是因为他懂事,不想给自己和顾忍风添乱。
【一切都晚了……】程喻坐在地面,上半身靠着床沿,用头枕着手臂捂住脸,【是我大意了,我打不开手铐,来不及了……】
顾忍风会死的,他会失去顾忍风……
这是程喻此时脑海中法控制的唯一念头,他浑身都在发抖。
【不会的。风子不会丢下我们。】小白仍然试图安慰他,【你不要伤心。】
【程程,我可以抱抱你吗?】他幻化的人形在意识海中张开了双臂。
小白的意念带来令人安定的,如同温暖泉水漫流全身的感觉,程喻仿佛看到自己的意识海里,有一个身影在从后面抱住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身影。拥抱给予的温暖抚慰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分离又相融。
失去复归来。
死亡再新生……
被抱住的那一个蓦地泪流满面。
伤痕累累的程上将在Z-03消亡,培育仓里睁开的是小白纯澈明亮的眼。以小白人格的形成为始,他已是新的生命。
虽然从前没有明说过,但在程喻心中,小白算是个不得已的附属产物,是他随时可以吞噬掉的弱小存在。可他现在才知道,有些安抚只能来自小白,这个源自一体,情绪相连的另一个自己。
意识海里的程喻转过身去,摸了摸小白的脸,回了一个拥抱。
意念的交流如电光流火,瞬息来回。程喻发觉内心深处一直绷紧,一直坚硬的某个角落因为顾忍风,也因为小白,正在持续的软化。这对于他而言,像失去顽固的铠甲而产生了软肋。然而新的,更坚固的铠甲却也在渐渐生成。心脏鲜活地跳动,带着痛苦和强健的生命力。
可是顾忍风一个人走了。他法像小白那么乐观,也法想象顾忍风在这次行动中死去,而他独活的余生。
“咔哒。”门突然被打开。
程喻惊跳起来,撑着床沿眼睁睁看着顾忍风从门口外面走进来。
“傻瓜。”
奈又心疼的声音近在咫尺,粗糙的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痕。
顾忍风俯身打开手铐的锁,然后扶着程喻在床边坐下来。
这样脆弱得有点狼狈的程喻,和当初那个冷漠的程教官,以及幽灵调查报告里隐忍的俞禾完全不一样。他终于把程喻从壳里逼了出来。
“程教官现在知道被一厢情愿保护在后方,看着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瞒着自己独自去送死的心情了吗?”
程喻抿着唇没吭声,但泪痕还在他眼角留下潮湿的雾气。
“我一直在门外,听到你叫我,你说我会死。”顾忍风叹口气,“和我一起行动,你斗志满满,因为你希望我们都活着回来。而你丢下我偷偷送死时,我不知道你的心情是不是也所畏惧,但我的心情就和你刚才一样惊慌绝望,如果我因此失去你,你能明白我的余生一直会活在痛苦里么?”
程喻抱住他,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不考虑你和小白,自己鲁莽行动了。”
顾忍风终于放下心,把程喻往自己身上更紧地拥住,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那我们说好……嘶……”
他话还没讲完,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是程喻咬了他胸膛一口。
咬得非常狠,虽然隔着几层衣服,顾忍风还是疼得厉害。但他没敢动,仍然僵硬地搂着程喻。
程教官的牙齿还不肯罢休地用力咬合碾磨。顾忍风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不服气?”程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骗得我好苦!没给你一记五脏六腑移位的膝撞都算是轻的了。”
“没有没有!随便咬!”顾忍风举手投降。
自己上次被丢下之后,狠狠“惩罚”了他一晚上。这次自己骗他,只是被咬一口,哪里还敢再分辨什么。
程喻瞪了顾忍风一会,终于释然了,“顾忍风,如果上次的事你心里还不开心,也可以咬回来,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我不会再背着你一个人行动,但是你也不许再这样吓唬我了……”
看程喻消了气,顾忍风站起来把手递给他,“出发吧。我们一起,谁也不要再丢下谁。”
“好。”
程喻的回应还有点鼻音,但不再有犹疑。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缠,指尖相扣。
一股力量从相握的手传递而来,带给程喻前所未有的安心笃定。他就着对方的力度,用力反握住顾忍风的手。
从酒店的窗户眺望,遥远的天边闪动着几缕魔鬼光,蜿蜒的地狱峡谷深藏在地平线之下,辐射的浓雾遮蔽了帝国最后的恶之果,但程喻和顾忍风知道,他们会亲手终结一切罪恶,然后活着回来。
他们一定会努力活下去,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