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教官，我很想我们一起活着出去，你，还有小白，我们都好好的，人生那么漫长，我想让你们一辈子都体会快乐和喜悦……”

“我伤心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没法留出退路。但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我也希望你能亲手报仇杀了林鸩，你做得很好……”

程阙心口一暖，原来顾忍风并不会因为他射杀林鸩而责怪他，反倒是自己有许多次都误会了这个男人的心意。他小心地用胳膊勾住顾忍风的脖子，避开他脑袋包扎绷带的受伤部位，轻轻抚摸对方的脸。

刚毅的面部线条一如过去，染上血污却更加英气逼人。这个人把他从地狱带出来，让他领受了从未有过的身体快感，更把他伤痕累累封印已久的灵魂都一起解放了。

十年前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只能擦肩而过，可现在他们却同生共死。

“真的没生气？那为什么已经喊我程程，现在又要叫我程教官？”程阙问对方。

顾忍风一愣，“我有那么喊过你？”

程阙盯着他，“你刚醒过来的时候……”

一直沉稳的特战队长难得绷不住了，连苍白的脸颊都透出了几缕血色。程阙把这理解为脸红。

“我……我那时候脑震荡了，可能迷糊了。”他的解释破绽百出。

程阙噗嗤一声笑了，“就那么喊我也很好。风子，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他顺势缩在顾忍风怀里。此时他们的距离限靠近，都听到彼此胸腔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程阙挠了挠他的胸口，“我可是你的小狗。”

声音很低，这不是程阙程教官平常会说出口的话。但在生命的尽头，他不想再对自己的感情有任何掩饰和隐瞒。

“即使出不去了，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程阙轻声说，“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生命里只剩下你和小白。”

“他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之前我断了尾巴还能爬回机甲后背，也是因为小白帮我一起分担了痛苦，帮我一起用力抓住钢板。”

“他的顽强可真像我。我这么固执的人，即使产生了另一个人格，原本也该是你争我夺的状态，可现在我们能齐心协力，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风子，我的确很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们都不必困死在这个地方……”

程阙的话没说完，被顾忍风贴上来的嘴唇堵在嘴里。就像他之前用亲吻打断了对方，这次对方也回敬了他。

可真是礼尚往来，一点不吃亏呢。

心里吐槽对方，身体却沦陷在温柔的亲吻中，甚至他主动放开身体控制权——这样炽热的情感和亲密的交融，怎么能不让小白一起感受。

顾忍风很快觉察到这种人格共生的微妙之处。他和小白相处了半年时间，彼此太熟悉了。会热情迎合他，吸住他舌头邀请他深入的一定是小白。换做程阙就难免有些生涩。在亲密接触这件事上程阙太没经验了，会被顾忍风掌握全部的节奏。

一个人的两种人格，相同的起源，不同的自我。

这大概算是从罪恶的基因科学实验里诞生出来的唯一美丽的果实。

缠绵的吻结束，顾忍风扫了下自己的腕表，“时间不多了，程程，找你来是想让你看个东西。我想要不要看只有你才能决定。”

程阙顺着顾忍风的手看向一个光屏，那上面是暂停的监控画面。

Z－03的监控！

是林鸩之前故意放出来刺激他的那段录像。

“往后看应该能知道当时你究竟做了什么，以及……你的临终。”顾忍风犹豫地说，“促使我收养小白并和你们走到一起的原因，就是我想知道那会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们都法活着出去，至少现在，让我看看这段过去的时光，可以吗？”

程阙怔怔地看了会屏幕才回神，“当然可以，一起看吧。我也不知道那个我，后面到底怎么样了。从记忆复制分离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已经拥有不同的命运了。”

“我想我比他幸运多了。”程阙的声音有些暗哑。

被暂停的监控重新启动，画面分辨率不高，但程阙和顾忍风仍然能清晰看到和听到后面发生的事。

这是一个不出他们意料又出乎他们意料的事件经过。

——提取转存了程阙的记忆后，江济帆给奄奄一息的他做了检查，判断他活不了，于是那具身体像个用过的废弃材料被丢在墙角。

随后江济帆给自己也做了记忆转存的提取操作。根据他和研究员助手的对话，他使用的是一种相对更温和也更安全的方式，不会伤害本体的大脑，因此在转移到载体的大脑后，完全苏醒的时间也更久。

接下来是一场自相残杀。江济帆告诉五个研究员，生命维持资源有限，只能允许两个人接受这项伟大的实验，谁能参与全靠优胜劣汰。

掌握文明科技的研究员们沦为原始动物那样搏斗与厮杀。三个人被活生生打断骨骼断了气，剩下的人拿到了永生的最后两个名额。一共封装了四个培育仓。江济帆又指挥助手彻底摧毁了巨大的记忆转存装置。

这些东西他当然不会留给联盟，他打算躲在研究所里，靠维生装置等到联盟打开入口进来搜索，不管伺机逃跑还是干脆投降，他相信凭自己身为帝国顶尖科学家的身份，联盟会重用他。

所以，不需要再多两个掌握这种绝密技术的人了……他们已经提供了记忆转存的研究样本，就算是贡献了自己的实验价值。

于是最后的厮杀发生在江济帆和两个研究员之间。他打伤了其中一个人后，举枪又打算射杀另外一个。

和视频画面里陷入疯狂的江济帆不同，监控的视角刚好能拍摄到他背后的程阙——那个像死人一样趴在地上蛰伏了很久的帝国上将。就在这场混战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动了。所有人都忽视了他，认为他已经死了。可他却从腰间掏出手枪，艰难地用一只手握枪瞄准，另一只手托在下面维持稳定。

砰、砰砰——只有三声枪响。

每一颗子弹都精准贯穿了大脑。江济帆和两个助手没有丝毫防备，僵直的躯体硬生生栽倒地面，抽搐一阵就不动了。

江济帆甚至连眼睛都没闭上，临死还直直瞪着程阙，直到眼里的疯狂渐渐消散。

监控画面里的程阙也快不行了，他挣扎了很久才从地上撑起身体，连站也站不起来。他靠住背后的墙壁坐在地上歇了会，揉皱的军装上全是血渍。他的眼角鼻腔耳朵和口腔都在出血，湿淋淋掉落在衣服上。他再次抬起手臂瞄准。

方向是对面的培育仓！

即使知道这只是过去的时光影像，即使已经相隔了一年之久，画面外的顾忍风和程阙还是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他们知道，那个程阙是打算破坏培育仓。

全封闭的培育仓金属外壳虽然法被子弹射穿，但透明的玻璃罩可以。只要打碎它，仓内的生命维持液体全会泄露。里面没有发育成型的异宠载体肯定会死亡。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四个培育仓来回巡视，属于过去时光的程阙法判断那些载体里，哪个是他的，哪个是江济帆的。他似乎在纠结，瞄准了很久也没扣下扳机。

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四个培育仓全部摧毁，斩草除根。

然而最后他放弃了。

力的手臂垂在身边。他闭上眼，嘴角勾出若有若的上翘弧度。

一切就停在这个时刻，程阙再也没有动弹过。靠在墙边的帝国上将到达了生命的终点。

“他好像说了什么。”顾忍风伸手调了下进度条，再放大声音。

两个人这次听清了，那个七窍出血的程阙，永远死在过去的程阙，生命最后一刻在微笑。

“交给你了，可别输了啊……”

他在和对面的培育仓里承载了他全部记忆的异宠说话。

过去时光里的程阙很清楚，Z－03的覆灭不等于罪恶科学实验的覆灭，还有另一座基地没有找到。他希望接纳了他全部记忆的转存生命体能达成他最后的遗愿。

像是某种交付命运的仪式，他留下了风险，但也留下了希望。

那张属于程阙本人的脸，清俊而坚韧的面容，就这样隐没在穷尽的黑暗中。

屏幕外的顾忍风和异宠程阙眼眶有点湿润了。尽管军人生涯里他们见过很多的生死场面，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很难不动容。

这个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人留下的绝不仅仅是希望。

他是顾忍风爱慕的人，也是赋予了异宠全新思维的人。

他孤独地死在过去。但不止是希望，他还留下了爱，让现在的程阙和顾忍风能相知相守，生死不离。

“原来他是这样离开的……”顾忍风感觉嗓子有些干涩。

异宠形态的程阙关上监控画面，把头埋在顾忍风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风子，我们都应该谢他。”

似乎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所有过去的仇恨和痛苦，至亲的冤屈和离别，都在大仇得报的一刻烟消云散。而看到了程阙本体的临终场面，也让异宠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他在那边的世界一定能见到他的弟弟。”异宠放轻了音调。

“我不再是程阙。我已经完成了他希望我帮他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安息了。”

“所以现在，我希望能延续他没能说出口的心意。”

“风子，我是程小白，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深爱你。”

从遥远的十年前开始，走过了漫长的生命，经历了数不清的误会和伤害，承受了战火的洗礼和交锋，最后又寄托了两世的执念——

在这一刻，程阙比确信，自己愿意和顾忍风永不分离。

哪怕迎接他们的是死亡，这份感情也会超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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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机械化集团军发射基地。

天蝎M4导弹从巨大的发射井窜上天空，助推器摇曳的火苗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白烟。

导弹跨越千里，精准命中伊甸园上方的地表区域，蜿蜒的峡谷像受到攻击的巨蟒在轰鸣声中颤抖。

从地壳深处传来的爆炸震动，配合地表的导弹彻底摧毁了所有的罪恶。

楚纪南已经撤到十公里之外。他从风沙中回望远处，眉毛快拧成疙瘩了。他之前拨打过顾忍风的通讯，但没人接听，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盲音。

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骨节挤压声，楚纪南坚守到最后一刻才不得不撤离。内心弥漫深深的悲痛，他知道，那两个人可能法活着出来了。

荣耀与传说，罪恶与疯狂，全部深埋于不再被旁人触及的地下坟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