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忍风原本只是程喻生命里掠过鬓边的一缕风，擦过肩头飘落的一片叶；是隔岸的花，是窗外的飞鸟，是没有太多交汇的两条路。

他没想到在新的一世里，这人整个闯了进来，带着一身赤忱的情焰，熊熊的光照亮每个角落。

在明了彼此的感情后，更是肆忌惮地要强行把自己与他所有的计划、盘算都绑定，甩都甩不掉。

凌晨到天亮，几个小时的疯狂让他们两人都精疲力尽，什么都没顾得上说，简单冲洗之后就倒头睡去。

程喻睁开眼时已经接近中午，顾忍风还睡着。他从挤上床四肢就像八爪鱼似的箍着程喻，睡着了都没放松，像是怕他又偷偷跑了。

才动了动，那家伙就把胳膊勒紧，迷迷糊糊嘀咕：“去哪？”

程喻奈，“不去哪，我腿麻了。”

顾忍风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放开程喻。他看清程喻身上密密麻麻的瘀斑，都是他留下来的指印和吮痕，回忆起之前的事，他有点心虚。当时情绪上头，做得似乎有点过份了……

两人洗漱后穿戴整齐，看程喻藏好了尾巴和耳朵，顾忍风叫了送餐服务，一片狼藉的隔壁床也让人收拾了。服务员礼貌客气，没有异样眼光，程喻脸上还是浮起了薄红，但没有对顾忍风生气的样子。

坐在桌前一起吃饭时，程喻率先说话，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

“顾忍风，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信不过其他人。我之前看过绿森州的新闻资料，州长姓楚，那个警司也姓楚。而州警局局长一向是由州长委任的。如果这些人之间存在裙带关系，或者利益牵扯，那他们还值得信任吗？”

他说完，发现顾忍风一直微笑地看着他，不由摸摸自己的嘴角脸颊。并没沾上米粒。

“你笑什么？”

“高兴啊。”顾忍风咧着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上次跟你提到楚纪南和齐志远的时候，你都没把你的怀疑告诉我。你肯说出来，说明你真的信任我了。”

“……”程喻用指关节敲敲桌子，咳了一声，“顾队长，先谈正事。”

“好，谈正事。”顾忍风还是笑眯眯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位上将，机械化集团军总参谋长唐守林，你可能也听说过他。我和这几个人约好今晚开个视频会议，到时候你一起参加。你来判断他们可不可信。如果你坚持认为不可信，那我们两人自己行动。”

程喻确实听过唐守林的名字，他原本是帝国的机械军团总司令，程喻去澜都卧底前，他就因为与帝国首脑政见不合愤然卸职，后来联盟发起内战，他参加了起义军，不过没想到以他的能力竟然只做到了总参谋的职位。

“我参加你们的会议？”程喻一边在脑子里给与会的几个人画像，一边说出疑问。

“你不用露面，如果你说话，就稍微做一点声音伪装。你的身份是我找来作为搭档的职业杀手，没问题的。”

“好。”

晚上的会议，程喻坐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几个人彼此打了招呼。听他们语气，齐志远和唐守林也是彼此相熟的。

顾忍风先说明了他这边的搭档因为职业原因不方便露面，其他人表示理解。

会议画面投映成空中的大屏幕，程喻逐一打量那几个人。

他们都穿着便装。楚纪南他见过，中等个子，普通样貌。齐志远五十多岁，唐守林应该六十以上了，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但这两人看起来身体都还硬朗，眼神中锋芒不减。

听他们交谈的内容，显然顾忍风在单独与他们沟通时已经说过伊甸园的大致情况，但还没有说出具体地点和内部结构。而这几个人的态度都明确赞成摧毁伊甸园。

“小顾，这件事特研处知不知道？”唐守林问。

“还不知道。”顾忍风说，“特研处知道的话，肯定想要研究数据，不会同意摧毁的。国安局我也没报上去。”

唐守林点头，“政府的确太想拿到帝国的机甲研究资料了。”

镜头外的程喻忽然压着嗓子开口：“那你们不想吗？拿到那里的资料数据，联盟的机甲研究能跨越一大步。取得资料的人论仕途还是财富都会有极大收获。”

他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先接了帮你们摧毁那里的任务，我都想拿到那些资料。”

他在试探他们。

齐志远冷冷道：“那我希望你保持你的职业操守，专注你的任务。”

唐守林倒是态度平稳，似乎经历过太多沧桑。他视线看向顾忍风的镜头。

他看不到镜头外的程喻，可程喻却感受到视频画面里的唐守林散发出形的压迫感，老将军斟酌几秒才开口，“听你的声音很年轻，但我想小顾既然能让你参加这个会议，他一定很信任你，如果你有怀疑不妨直接问，就不必试探我们了吧。”

程喻被他一口道破动机，不禁有点尴尬，对方继续说道，”先进的机甲技术对一个国家和某些人来说当然充满诱惑，但是这个技术如果罔顾人性道德，以反人类的实验为基础，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老将军简短讲述了几件事。

“帝国的机甲研究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罪恶的土壤上。现在大家熟知的异宠，原本是帝国机甲实验的改造产物，为了规避舆论压力才宣称是基因实验，其实他们是第一阶段的辐射变异实验中幸存下来的样本再进行的基因改良。”

“这些是我在后来分析得出的结论，而当时我是帝国机械军团的总司令，一直致力于研发辅助人类作战从而减少伤亡的军工机械。我看到过机甲实验的初步预案，判断需要采用活人作为样本，为此我给首相提出书面抗议，但被拒绝了，甚至被要求从部队选拔人员配合研究，后来我就从军团愤然卸职。”

他的语气有点沉痛，“然而从前我还是太过独善其身了。你们知道内战的导火索是黑色七月，而黑色七月的原因又是什么？是皇家大剧院的爆炸事件。现在人们都认为炸弹引爆是帝国政府的谈判人员有意引导，他们以平民的性命作为清剿反政府组织的借口。”

“这确实是第一层原因，当时现场的军队是我曾经的下属率领。事实上假如罪犯没有引爆炸弹，军队也会制造爆炸假象，因为把炸弹带进去的人就是水妖的研究员之一。面对亲手制造的怪物，他精神崩溃，竟然荒唐到认为挟持人质威胁政府可以让自己从机甲研究中彻底脱身。而帝国担心他在现场说出不能让民众知道的真相，因而故意激他引爆炸弹。”

“万一罪犯放弃，第二套方案就是由军队动手。我的下属因为拒绝第二套方案被当场撤职，并且在帝国谈判专家成功激怒罪犯炸掉大剧院后，政府以救援不力的罪名判他入狱，等我起义后找到他时，他已经快死了，这是他死前告诉我的内幕。”

“恶魔的果实很甜美，但会把接触的人都变成恶魔。”唐守林说话掷地有声，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严肃，“如果放任这样的果实繁殖生长，人间迟早变成地狱，染指者终将反噬自身，年轻人，这世上总有些人还知道亡羊补牢，除恶务尽。”

他说完之后，与会者沉默了一阵，程喻叹道：“唐老将军正气凛然，令人敬佩。只是那时您已经不在帝国军团任职，关于水妖研究员的事您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呢？”

齐志远接过话头说：“因为罪犯曾经写下一些关于水妖的零星描述，以及他的疯狂幼稚的胁迫计划，并且以加密文档的方式发给了他的好友。好友很谨慎，没有找人破译，几年之后才靠自己的能力破解出来。里边的内容令好友震惊，慎重考虑之后，他继续将这件事保密。而他这个好友，是我。”

“我曾经深入调查皇家大剧院爆炸的真相。”顾忍风也说话了，“我查到了第一层原因，在这过程中接触了齐局长和唐将军，彼此交流过一些零散的疑点。直到这次我跟他们提到伊甸园，齐局长才说起了那份文档，整件事才真正清晰明朗起来。”

唐守林又说：“我相信小顾的眼光，他既然选择你协助，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把这件事解释给你听，是希望你在协助小顾的时候能够不受恶魔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