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秀城没什么夜生活，或许和时不时发生的失踪案有关，凌晨的街道很寂静，沉甸甸的夜色压着耸立的高楼。
即使顾忍风预订的酒店在繁华街区，程喻也在等待半小时后才招到一辆出租车。
这已经是第四辆。前三辆听到他要出城去靠近地狱峡谷的荒原，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年轻人，大半夜还出城？家人不管你？”开车大叔的麻子脸坑坑洼洼，指甲缝因为长期吸烟积了不少深色的烟灰，看着很邋遢。
“我去拍日出时的妖怪树，偷偷去，他们不知道。”程喻笑得像个鬼灵精怪的学生。
“上来吧，不过要加钱。”大叔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好的，谢谢叔叔。”程喻坐上副驾，不着痕迹调整好姿势，确保目光能通过车里和车外的后视镜观察情况，同时心里暗暗笃定这个司机有问题。
多半动了什么歪心思，想把自己往僻静的地方带，因为好下手。
不过，等远离酒店到了城郊，对付这个人简直小菜一碟。程喻需要的只是车，对方才是他的猎物，所以他上车后很快露出困倦的样子，歪在座位上闭起眼。
装装样子罢了，他的余光看向后视镜，酒店大楼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镜面中。
【不要走！】
大脑的意识海突然蹦出焦急劝阻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并没睁眼。
是小白！
程喻有些惊讶。
【风子不想你出事！】
小白冲他大喊，但意识的交流外人感觉不到，程喻仍然闭着眼不动。
自从完全清醒，程喻就能在小白没察觉的情况下切换意识，起初小白昏迷他被迫出来，那时他们还法感觉共通，但经历特研处的刑讯和实验，他又掌握了单方面共感的技巧。小白的人格比他弱，他用精神力引导安抚，小白会坠入意识的沉睡状态。
比如那次去会所见曹浦阳，程喻不愿意小白遭受外人充满歧视的对待，不让他和老谋深算的曹浦阳打交道，就会在意识海里铸造一座精巧的小房子，把小白放进去诱导他睡觉，小白在单向封闭的小房间里看不到外界的一切。切换回他的人格来控制身体时，他也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
【为什么不相信风子？】
听着小白一句又一句地问，程喻声叹息。
随着小白精神力的成长，隔绝意识的小房子越来越透明，小白可以模糊感应到他，而先前在地狱峡谷遭遇的危机，直接捅破小房子的窗户，小白彻底确认他的存在，并在意识切换的瞬间完全承受他的情绪感染力，才会说穿他的心事……
所以现在，即使他刻意关照让小白陷入沉睡，可小白仍然能突破意识封锁，并且还在努力反抗想要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小白变强了啊……但是对不起，这次不能听你的】
程喻声地回应。以他的精神强度和意志力，他不让步，小白是能为力的。
【你不是也很喜欢风子吗……】
小白像被关在玻璃房里的小狗，着急地左冲右突，爪子扒拉着玻璃面，但怎么也出不去，只能不断地对程喻提出抗议。
【不要丢下风子啊！】
丢下风子？
小白看待这件事的角度居然是这个？程喻心里酸涩得难受。
年少时，他曾经也对着吵架输了之后扭头跑开的，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大声喊：“你不要丢下我啊！”
每次那个跑开的人最后都奈地鼓着嘴巴回头了。
“明明是你赖皮，我说不过你才走开的。”一边说，又一边皱着眉毛，好像很不高兴似的，但还是把干干净净的一只手伸过来让他牵，“算了，走吧，去打球好了。”
“你不管是生气还是什么，都不可以丢下我。”他把那只手抓得紧紧的，认真地要对方给他保证。
那家伙每次都瞪大了眼睛，“哎呀，你真啰嗦……”
虽然此刻事情的性质不一样，但小白说出同样的话，还是令他又想起了从前。
【对不起，我只能如此……】
程喻被深深的歉意和悲伤裹挟，这是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地狱峡谷地下的恶魔洞窟，如果只是靠他们两三个人，确实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摧毁还全身而退。但是如果所谓能不能活着离开，那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根据之前瞬影带着走过的那一大圈的情况以及瞬影的说法，伊甸园没有安装相关检测设备。他只要带着四枚炸弹潜入东区洞底广场引爆，就能彻底摧毁三台机甲以及层数不高的十一到十二层。而被关押着还没有注射水魅的人，让瞬影想办法带出去，如果逃到五六层往上，虽然有崩塌可能，但基本上能活下来。
在那颗安眠药的作用下，顾忍风至少睡上整整一天。那个时候他再去联络的论是军方还是警方，论招来多少人，都来不及抢出数据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记忆思维的提取和转存，他将彻底从世上消失。
连同小白……
他所想的这些，不需要另外说明，清醒的小白也能感知到。虽然他已经默认与小白共存，却还是擅自决定用他们共有的这个身体去赴死，只有一句苍白的“对不起”来表达歉意。
【我不想死……我舍不得风子！】
他感受得到小白的难过和愤怒。
【为什么不相信风子？为什么？风子不是说有办法解决，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吗？】小白追问，并且谴责他，【你太自私了！】
十年前顾忍风曾经也这样说他，程喻话可辩。
如果这是罪孽，他只能孤独一个人走到尽头，他不奢求别人的理解，尽管他忽然感到心如刀割，内心最深处不止是小白在呼唤，似乎他穿越时光，看到顾忍风清醒后得知自己死讯的样子，英俊的五官会痛苦到扭曲吧……
如果他现在追上来……
不可能的，他不会清醒，安眠药的效力很强，可是……为什么还会希望他追上来……
“嘭！”剧烈的撞击和晃动让程喻猛然回神，他意识到自己陷入沉思太久了。
“操！这他妈是个疯子吗？他已经跟了我半天了！”旁边的司机大叔爆出粗口。
程喻往窗外看，眼睛瞬间睁圆了，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倒抽一口气。
是顾忍风的的小破车！对方没有摇下车窗，程喻看不到车里情景，但这辆车像头猛虎一样追平了出租车，并且在奋力拦截。
【是风子！他不会让你走的！】
意识海里的小白发出欢呼声，他那么热切地盼望着顾忍风的出现。
程喻瞬间想到如果被拦下来的后果：机甲数据会落到联盟的人手中……
太感情用事了，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和思念。
“往那边开，加速！甩开他！”程喻加强意识封锁，再次隔绝小白的干扰，他快速环视四周马上判断出可能逃离的路线，开始指挥司机。
紧迫的飞车追逐关头，麻脸司机没有意识到为何这个学生样的年轻人如此冷静犀利。他做贼心虚不想惹事，于是顺着程喻的指挥开始夺路而逃。
顾忍风穷追不舍，一次次超越半个车位企图别停出租车。
“踩刹车！右打方向盘！”程喻甚至亲自上手辅助控制方向，“现在提档，加速过弯！”
司机的驾驶能力远不如顾忍风，但是程喻有丰富的驾车追踪和反追踪经验，这场飞车追逃的较量逐渐变成他和顾忍风的对抗，司机成了个工具人，程喻随时根据路况调整车辆速度和走向，他知道这样下去被截停是迟早的结局，所以他要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下车徒步奔逃，利用建筑物的遮挡摆脱顾忍风。
只要找到合适的道路，只要用这辆车堵住顾忍风的车，程喻有信心凭借异宠的身体灵活度逃过顾忍风的追捕，起码八成以上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