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的是要摧毁它,不管它里面是什么。”
“毁掉?”顾忍风脸上是一种听到预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之外答案的惊愕。他沉吟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那我们得好好计划。现在不知道神秘人是不是那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那样子的人,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武装力量……”
“你问我的目的,我告诉了你。”程喻说,“但是并不需要你和我‘好好计划’什么。你完成你的任务就可以了,别的不用考虑。”
顾忍风瞥了他一眼,手指在桌上随意轻敲着自顾自地说下去:“首先确定位置,然后观察一阵子看看都有什么人出入。之后再看看能不能抓一两个人问到里边的情况。我们虽然利用鬼组这个想法摆脱了他们,但是甲作的想法没有什么问题,问口供比盲目乱闯可靠。”
“顾忍风!”程喻看这人把自己的话完全视了,忍可忍低喊了声。
顾忍风坐得直直的,手肘放在桌上。从姿势上看,像那种乖巧听话认真上课的学生。他直视程喻,一脸真诚地问道:“程教官,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表情是温顺的,但程喻感受到那句诚恳的问句背后不肯让步的强硬。
时光在倒。
十年前他坐着,这个人拿资料过来,局促地站在旁边,额头上冒着细汗,努力找话题想在他的办公室多留一会儿。和他争论都需要鼓一鼓勇气才能开口。
如今这个人表面上态度依然恭敬,实际却不容拒绝。
从程喻的意识完全清醒,顾忍风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迁就他。
单是鬼组加入这件事,事实上如果不考虑程喻的意见,从顾忍风个人的任务或者联盟的利益角度来说,他们不会是累赘,反而是很大的助力。但程喻出于自己的个人原因,不希望有外人加入。他提出之后,顾忍风问都没问原因就同意了。他那时候也担心过,在知道地狱峡谷辐射的秘密后,顾忍风有可能会放弃他,选择和联盟的人合作。但顾忍风没有。
他对顾忍风诸多隐瞒,而对方此前一直在包容,在等他自己愿意说出一切。
但显然顾忍风感觉到危险比预期大,又猜到自己执意跟来目的不简单,不打算再让步了。
程喻知道,十年岁月,这个人不会一直是从前的青涩模样,只是没想到他坚持己见的时候,竟然可以用这样平和的样子表达出那样强硬执着的态度。
“这次行动,我说了算。”他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若有若的笑,“程教官,你教过我,任何行动都要尽量减少危险,珍惜生命。我说过我不可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如果你仍然坚持参加,那么为了我们两个尽可能全身而退,请你和我……好,好,计,划。”
“好好计划”这几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指节还在桌上敲一下。
程喻不由气结。
那家伙大马金刀坐在那里,领口里露出肩颈邦硬结实的肌肉,刚才做出的恭谨姿态都被嘴角那点笑给抹掉,变作一种赖的样子。而他是异宠身体,本就娇小纤细,头上竖着毛茸茸的耳朵,尾椎上翘着卷曲的尾巴……他的表情可以冷漠,眼神可以犀利,但顾忍风若不相让,两人这么一对峙,气势上他实在难以压过顾忍风。
而且顾忍风实实在在有威胁的资本。以他目前异宠的身份,的确是与顾忍风一起行动才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顾忍风……”
声音已经带了些商量的意思。
但顾忍风还是盯着他,仿佛只肯听想听的,别的都动于衷。
程喻咬紧牙根,闭了闭眼,在心里权衡一番,终于还是妥协了。但他还是打算先从顾忍风那里得到承诺。
“那么你的意思是会帮我,而不是阻止我?”他问。
顾忍风略略思忖,点了头,“我相信你。你说过不会因此对联盟不利,那里又是你执意想毁掉的,那我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他又说,“你说你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这个我也相信你。但如果有任何你知道而又没有说出来的事对行动会有影响,我希望你及时说出来。”
“好。”程喻说,“听你的。就按你说的做吧。”
顾忍风呼出一口气。
程喻也暗暗呼出一口气。
他还是不能完全信得过顾忍风。
毁掉那里不会对联盟不利。但是不毁掉的话,却会给联盟带来难以估量的利益。他不敢想象顾忍风能够置国家利益于不顾,选择信守承诺与他站在一起。
先答应他吧,程喻心想。都到了这里,假如放弃,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走一步看一步,找到伊甸园再做打算。
他也看出来,虽然他答应了顾忍风,但顾忍风神情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受伤的情绪。
一直迁就的人,最终却是用了威胁的手段才肯接受自己帮忙。他当然明白程喻对他的不信任。
程喻默默看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去收拾东西,不再说话,心里也觉得酸涩难受。同时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挫败感。于是他简单说了句:“休息几个小时。”便脱了外衣躺到房间里两张床的其中之一上,将意识沉了下去。
论他们之间有多少信任与否的愤懑和歉意,都不会让这次行动停止。
于顾忍风,这是任务。于程喻,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宿命。
神秘人的出现,预示着更大的危险变数,也同时意味着地狱峡谷秘密的份量可能比许多人原本以为的要重得多。
顾忍风不会停下来。程喻也不会。
休息的几个小时里,小白的人格没出现。程喻感觉到了小白的不安。或者说,小白因为感觉到了程喻的心情而不安。这或许是他没有出现的原因。但论是顾忍风还是程喻,都没有顾得上在意。他们强迫自己放空情绪,尽量让身体和精神都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时间一到,两人立刻起床,利落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没退房。两人都预感不可能一两趟就有所收获。
他们沉默着等电梯从负二层停车场上来。顾忍风板着脸,就差把“我还在生气”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周身气场恨不得化成藩篱,拒人千里,不许靠近。程喻抿着唇,踌躇片刻,往他身边挪近一小步。那家伙冷冰冰地扫过来一眼,脚下动了动,但到底没退开。
程喻干咳一声,正预备说句什么,电梯上来了。
电梯里只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深褐色的眼珠,脸庞除了下巴至两边颌骨有剃除胡子后发青的印子外,干净光洁,棱角分明。黑色翻领夹克使他看起来更加干练老辣。
他大步走出来,不经意地看了眼程喻和顾忍风,在电梯门关上前那一刻,忽然在按键上按了几下,等门打开后,悠哉悠哉又走了进来。
“嗨,有东西忘在车里了。”他解释似的说了句,按下电梯关门键,视线轮流在程喻和顾忍风身上停留。顾忍风没说话,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程喻则像个跟着兄长出门的腼腆少年,往顾忍风身边靠了靠。
“你们是……游客?”那人自来熟地主动搭起话来。
“嗯。”顾忍风说,“难得有个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