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济帆不是陌生人，在帝国的神经科学领域，他是业内著名的专家。程喻从澜都回来之后整整一个月都在疲于应付各种问讯和繁琐到离谱的检查，没多久就认识了这个人，他负责为程喻做相关的检查和治疗。
他看起来很有职业素养，身上的白大褂永远一尘不染，有严谨而耐心的临床态度。那天，程喻例行来做恢复治疗，刚躺到诊疗床上，看到江济帆和几个医生低声讨论了一阵，然后指挥助手为他接上一些奇怪的仪器。
他没见过这些设备，眼球不安地转动着看看江济帆，又看看其他人。
“程上校不用紧张，只是做个检查。”江济帆站在诊疗床边，一边观察几个仪器上显示的数值一边说，“焦虑、紧张、忧郁这些身体反应都是毒品对身体造成伤害的症状，戒断之后就好了。”
上校军衔是政府认定他牺牲之后追任的，他回来后也没有取消。对一个烈士，即使是不合规矩的晋升也不会有太多人有意见。但作为一个还活着的人，他这个上校军衔逐渐使他成为花样百出的臆想出来的场景的主角之一。于是每次听到“程上校”这个称呼，他的表情都会冷下来。
“那现在是查什么？”程喻语气生硬地问。
江济帆认真地跟他解释：“检查一下脑部。合成型毒品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会对大脑神经细胞产生直接损害，导致急慢性精神障碍，我们需要查一查这个伤害的程度，才好针对性地治疗。”
程喻安静下来。
仪器启动了，程喻耳朵里传来各种复杂的机械提示音，隐约还有江济帆和医生的交谈声。
“这几个区域要特别注意，是‘美杜莎’成瘾之后影响最大的部位。”
“他身体里的毒很复杂，可能不好分辨。”
“做了两年‘美杜莎’人体实验，还有一年时间里失忆了，拿不到‘美杜莎’，自己用乱七八糟的其他毒品缓解毒瘾，的确很复杂。”
程喻仰躺着没有动，但眼神余光转向了那几个白色人影。
卧底两年多，程喻从“天梯”拿到的除了“天梯”总部位置地图，最重要的就是新型合成型毒品美杜莎的分子式及制作方法。
听着江济帆和那几个医生的话，他忽然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检索从前的记忆，回想从卧底开始，到帝国和澜都警方联合清剿天梯总部，再到一年后的回归，每一个阶段都快速过了一遍。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有许多不堪的流言，但明面上没有人故意为难他。直到检查结束，他也没明白心里那一点突然卡顿一下的疙瘩是什么。
从这一天起，平常主要待在研究所的江济帆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和他相关的诊查中。
他的学术性和专业性可质疑，但程喻总觉得他像一扇大门，冲外的那一面严肃端正，可谁也不知道打开后里面是什么。
一次检查后，江济帆忍不住感叹，“程上校居然能扛下美杜莎的研发实验，没死也没疯，实在很让人惊叹。要知道，政府前前后后派过去的卧底，不管是军队还是警部派的人，被注射过半成品美杜莎的那几个，一例外都死了。究竟是你的神经系统异于常人，还是你的意志力太过于强悍？”
程喻冷静回答：“大概是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的信念支撑下来的吧。”
江济帆笑容亲切：“程上校真是军人的楷模，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毒品对你造成的损伤治好，让程上校能够更好地为国效力。”
而他所谓的“更好地为国效力”，是把程喻当成他所负责的研究项目的实验体。
这是程喻安静配合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所谓治疗后，设法窃听江济帆和助手的会议方才明白的。
电子设备里江济帆的声音格外冷漠，“你们说话做事都注意点，他九死一生卧底回来，如果知道我们对他的治疗其实是在拿他做实验，他肯定会闹起来。”
程喻没想到江济帆竟然这样大胆，敢私下在他身上做实验。他立即向上级提出质疑和抗议，要求追查江济帆的行为。
上级承诺会严查此事。
然而过了几天，当他被上级招到军部开会，竟被麻醉后带回江济帆的实验室，他才知道军方早就和这个人沆瀣一气。
在实验室里，江济帆指挥助手用束带扎紧程喻的手脚，把他捆在诊疗床上，再往他身上连接繁复的仪器。
他彻底撕开那层人皮伪装，迎着程喻压抑着愤怒的目光摊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上校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力都远超常人，实在是天选之人。我和林鸩目前负责的研究对国家而言至关重要。有上校这样素质的人在，不用来做实验体实在是暴殄天物。
“林鸩那边的进展很顺利，我这边有了程上校的加入，进度应该也没问题了，看来亚当的第一任主人一定会是程上校。
“而且还要多亏程上校带回来的分子式，才能使研究获得突破性进展。”
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一道雷电劈下来。程喻突然明白了曾经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做了两年多的美杜莎人体实验。
熬过来是为了完成任务。
任务是拿到美杜莎分子式、制作方法、样品以及天梯总部的地点、人员情况。
他千方百计混进天梯时，美杜莎还在研发过程中。如果目标是消灭毒品，剿灭毒贩，他不需要熬两年的人体实验，直到美杜莎研发成功，拿到那个象征罪恶的分子式。
大清剿行动原本早就可以动手，把美杜莎彻底扼杀在摇篮里。种种的屈辱和痛苦，他原本不需要忍受那么久。但是任务要求他不计代价拿到那个彼时尚未研发成功的分子式，就像等待一株毒花慢慢萌芽生长，在它绽放之后摘取下来，而非掐断它的嫩芽。
原来那才是他们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