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林鸩的手掌嘭的一声拍在桌面，光屏都被震得晃了晃。

上面有两个分屏，一个是狼狈逃窜的顾忍风，另一个是冲向机甲的程阙。方才程阙冲刺时，自动作战系统曾给出人工干预的建议。林鸩从视讯锁定的镜头上能清晰看到程阙的脸，十字标对准了他的脑门，只要按下变更键，重火力机枪瞬间就能打爆对方的头。

有那么一秒钟，林鸩确实想过杀了程阙永绝后患。

但是他看到了程阙的双眼……

属于异宠的漂亮眼眸，细长而灵动，上下眼皮的弧度都经过了最好看的基因改造，仿佛隔着机甲电子眼在跟自己对视。目光充盈着仇恨和勇猛。甚至由于程阙半张脸被战术口罩遮挡，他的眼神更加显得凶狠决绝。

本来该是个被人类压在身下恣意玩弄的泄欲宠物，竟然胆敢挑战自己！

久居高位的优越感和天才科学家的骄傲让林鸩陷入执念，他想活捉对方彻底摧毁他的意志。江济帆那个废物做不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不可以。

就因为林鸩迟疑了一小会，程阙已经视罗旭的阻拦摆脱了海盗，成功攀上机甲身躯。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林鸩制造的机甲。他和这些金属怪物打了许多年交道。他是帝国唯一能匹配机甲的驾驶员。机甲残忍压榨他生命的同时，也是让他战不胜的强悍武器。所有针对机甲的理论攻击方案里，除了使用压制性武器远程摧毁之外，将士兵直接空降到机甲身上是成本最低的模式。就像一头野牛被猎犬贴着肚子撕咬，训练有素的专业作战人员能很快破坏机甲身上装载的武器，甚至直接攻击驾驶室。

但这也只是理论方案而已，实战从没成功过，因为有驾驶员的机甲行动十分灵活，清除攀附在机甲外壳的异物不过是动动手指那么轻松。

亚当战败的那次，林鸩在事后做过对战复盘。当顾忍风从远处使用雷神.80强威手枪定向狙击的同时，还有人操纵着十几架自杀式人机对亚当发起近距离干扰——多半就是那个黑客在配合顾忍风。

林鸩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不是他的机甲输给了联盟的武器，也不是他的驾驶员技不如人。愚蠢的外行人大肆宣传机甲不敌新式武器的结果时，根本不知道它真正的弱点。那就是空降士兵进行贴身破坏的作战方案是可行的，只要能干扰驾驶员。

而现在，人驾驶的机甲就是这个状态。钢铁巨物失去了与其进行神经匹配的驾驶员，也就不复原本的灵动性能。作战系统尝试过甩掉攀附在身上的异宠，但程阙像只猴子在钢铁的外装甲板上荡来荡去。异宠特有的尾巴成为他在空中平衡身体的最好助力，他熟练自如地跳跃和躲避机甲巨手的笨拙攻击，很快靠近肩膀和上臂搭载的武器，而那些机枪和炮台都法对机甲自身进行火力袭击，根本奈何不了程阙。

林鸩眼睁睁看着程阙打开机甲肩部炮台的外部制动装置，接着又探身攀向上臂的机枪。接近四米长的巨型枪身在他手里就像个大玩具，轻盈的身体后面摇晃着蓬松的毛尾巴。毕竟是自己和江济帆一手培养出来的驾驶员，对所有配套机甲的武器和装置他都有着不亚于研发者的理解。程阙当年的伪装太好了，训练和战斗出类拔萃，精通所有的操作方式，骗过了很多人。可在今天，他们所教的知识却成为他破解机甲武装的绝杀技。

哪怕在巨大的机甲面前程阙显得那么渺小，然而只要掌握弱点，蚂蚁也能撼动大象。这是唯有程阙才能做出的反击。

“罗旭！你这个废物到底在干什么？！”林鸩对着通讯器喊叫。

“林所长，他身上有合金护具，我们伤不到他。”罗旭灰溜溜地辩解。他确实很尴尬，广场上的机甲仿佛被马蜂缠住的可怜人，左支右拙地防御，却奈何不了灵活的异宠。僵硬的动作甚至看起来有点滑稽，而海盗也曾经试图攀上机甲追击程阙，可他很快就被机甲的大粗腿甩下来，还差点被踢飞，现在早躲到一边去了。

林鸩简直要气疯了，“蠢货，射击他的尾巴，让他失去平衡掉下去！”

罗旭灵光一闪马上心领神会。趁着程阙关停枪身扳机身体悬空的机会，罗旭指挥手下向他疯狂扫射。密集的子弹擦过程阙的尾巴，有好几发子弹直接削掉了尾巴毛，还有一发子弹狠狠擦过尾根，伤到了骨节，炸开了血花。

“啊！”程阙怒吼一声，尾巴根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剧痛顺着脊椎直刺中枢神经。他的手指一松，身体一路往下出溜。顽强的求生本能让他死命扣住枪管的外部防护板。机甲的作战系统判断出他的异常，装载机枪的巨型手臂大幅度挥舞，企图把他扔下去。程阙手脚并用抱住枪身，胸腹紧紧贴住枪身避免被子弹伤到，艰难对抗着离心力。没多久他就习惯了甩动的节奏，开始奋力往上爬，他想回到机甲的后颈——那里是驾驶舱。

身上浴血的异宠拼尽所有力量挣扎和战斗，轰隆隆震动的机甲和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几乎不可战胜，可他丝毫不打算退却。那条曾经惹人喜爱的粗毛尾巴此时软趴趴地垂在身后，有好几处撕脱了皮毛的伤口血迹斑斑，彻底丧失了它应有的功能。

“林所长，他太难缠了！现在只有杀了他才能解决麻烦！”罗旭没办法了，对于一只异宠而言断掉尾巴的痛苦和打坏四肢没什么区别，可对方还在顽抗。

林鸩沉默了。他之前占尽优势，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程阙。可他固执地想活捉对方，一再过时机。现在看来，黔驴技穷的反而是自己这一方。内心涌起强烈的不甘，他几乎喘不上气，但渐渐冷却的理智告诉他，必须速战速决了。疯狂的执念消退，属于科学家的冷酷重新占据了大脑，林鸩缓缓吐出一口气：

“击毙他！”

还剩四个重装警卫，射爆程阙没有防护的头部并不是难事。

他终究是要输给自己的！哪怕他负隅顽抗了这么久。

通讯器里很快响起交火的动静，却不是林鸩熟悉的步枪声音，而是爆裂弹的轰炸。接着是罗旭的破口大骂，很快只剩下沙沙的故障音。对话中断了。

林鸩马上调整机甲的视讯角度。硕大的钢铁头部能360度转动，他看到环形通道上燃烧的火焰和半个被炸断身体悬挂在栏杆上的重装警卫。罗旭和一个警卫正在仓皇躲避。紧跟着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射出的一发爆裂弹轰死了另一边的警卫，明亮的红色火光冲天拔起。

机甲咔咔的低下头。林鸩发现程阙已经爬到了后颈，刚刚卸掉驾驶舱的螺旋杆，正用撬棍狠狠砸向门把，发出乒乒乓乓的金属音。

他竟然想彻底控制这台机甲！

是顾忍风吸引火力给他解了围，两个人互相配合的作战默契太完美了——程阙搞定机甲，顾忍风得以脱身后趁势击杀重装警卫。任何一个环节如果出现意外，他们都会一败涂地，可他们就是成功了！那个联盟特战队长擅于远程狙击，当初就是这样击败了亚当。时过境迁，现在却是他和曾经的敌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命运玄妙难测，谁能知道竟是这样的发展。

似乎感应到自己的注视，程阙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在这个瞬间透过机甲交织对抗。林鸩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尽管他戴着口罩，看不到更多表情。

很快他摆动上身再次用力砸下撬棍。破损的作战军装搭配异宠纤细的身材竟然有种奇妙的融合感，除了耷拉在身后的断尾有些违和之外，程阙俨然就是一个狂战士，浑身散发着狂暴征伐的腾腾杀气。

“你以为我会输？你以为你可以成功？你会后悔的……”林鸩嘴角露出阴狠的笑。

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了，数据转移进度条快结束了。就算那两个人再优秀，最终也只能埋葬在这个基地，而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这座基地，只能是他们的坟墓。

外面的机甲广场，罗旭气急败坏，“海盗，海盗！你他妈别躲着了，快点上来帮我！”他还知道压低声音呼叫海盗，并在通道上迂回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借助掩体。他可不想被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炸得尸骨存。

先前是他们处于隐蔽的优势地位随意玩弄对方。然而对方巧妙逆转了形势。一个人先吸引机甲火力，另一个人突击破坏机甲武装。随后先前那个人再反过来掩护和狙击。简直太可怕了！

在这座基地里他们有主场优势。有海盗这个经过改造的人形兵器和这么多警卫，最后还启用了人驾驶机甲，对面只有两个人，可就是逆风翻盘了。这是什么操蛋的发展啊！

罗旭此时根本不想管林鸩了，只想赶紧跑出这个基地逃命。

他也是有着二十多年战场经验的狠角色，枪下亡魂数，手上沾满人命，这次却输得彻彻底底。罗旭还来不及气恼，雇佣兵的本能忽然在脑海里警铃狂响——

“快躲！往回跑！”他一边喊出这句话一边抽身撤退。爆裂弹落在他的脚边，嘶嘶燃烧的引线马上就要到尽头了！

死亡的恐惧让罗旭一下超常发挥，直接撞开身后的同伙。随着轰的一声爆炸，脚下的钢板被炸断，气浪冲击波刚好推了罗旭一把。他跟同伙从三楼叮里咣当掉到二楼。多亏了身上的重装铠甲，两人没受什么致命伤，忍着撞击的疼痛手忙脚乱爬到掩体后躲起来。

罗旭绝望极了，他知道自己的方位被对方尽收眼底，再来一次狙击他肯定完蛋。他也干过狙击手，清楚对手的恐怖。然而等了几分钟，对方竟然没有继续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