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忍风没有开灯，他关掉个人终端上的语音开关，沉着声音快速对小白说：“我知道你不是小白原本的人格，我本来想找合适的机会和你聊聊的，现在来不及了，长话短说吧。”

他不太看得清小白的表情。对方早就收了那假装出来的哭泣，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忽然又有一点点不确定，补问了一句：“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懂。”对方很快冷静地回答。

那种干脆利落的声音几乎令顾忍风产生正在和“深渊”同伴讨论任务的觉。他克制了内心的惊诧和忧虑，沉着而快速地说道：“特研处想知道的是Z－03相关的事，”他顿了顿，“以及关于死在里边那个深褐色军装的人的相关情况。我不知道你实际上知道多少，但是特研处问的时候，你就照着催眠的时候你的回答来说。也就是一口咬定你看见的时候，产生记忆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死了，设备也全都是被损坏的就行了。他们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放了你。哪怕你想杀我，也得先全须全尾回来，对吧？”

虽然看不清，但顾忍风敏锐地感觉到了小白盯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你听得懂吗？”他又问了一句。

毕竟原本的小白太过懵懂天真，即使他感觉到这个人格更成熟一些，但没有正式说开，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小白的理解能力能到什么程度。

对方又是一个简短干脆的回答。

“懂。”

是与原先那个小白全然不同的气质。

顾忍风一瞬间感觉到，这个人格思想的成熟，理解和思考的能力比原先那个小白绝对不止高出一点半点。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作为异宠被制造或被改造出来的小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格？

但此时没有时间问得更多。

顾忍风按下通话键，对门外的人说了句：“穿衣服，稍等。”随后又关掉了语音功能。

“换衣服吧。”他跳下床，“按照口头协议，我可以全程陪着你。先安全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顾忍风开了灯，开始换衣服。

那个小白也沉默地换下睡衣。

“对了，”顾忍风又补充道，“虽然你在催眠时候回答的那些话我都教过原本的小白，但是我感觉你会应付得比他好。这段时间先别让他出来，稳妥一些。不过……也别让他消失，可以吗？”

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恳求。

根据他这十几天的观察，这个人格出现的时机似乎大部分由他自己决定，显然和原本那个小白的人格相比，他强得多。双重人格的例子里，较强的人格最终吞噬较弱人格的结局十分常见。

“不管你的需求是什么，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在这之前，不要让他消失。拜托你。”

小白眉头动了动，沉默几秒钟后点头：“行。我答应你。”

顾忍风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有我在场，不会让特研处做什么过份的事。我一定把你安然恙带回来。”

小白又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冷静、理智、沉稳的气质，这个人格与小白原本的个性截然不同。如果顾忍风那数年特战队员的经验直觉没出，他对顾忍风有过杀意，但似乎又是能讲道理的人。

这是一个独立、完整、成熟的人格，在心思单纯的小白身上出现实在蹊跷。顾忍风在转念之间想起了当初钟泽飞说过小白和小黑极有可能并非由异宠胚胎直接发育，而是后天改造而成。难道出现两个人格是源于这个改造？

但他和方惟交流过，直到两天前小黑还没有出现双重或多重人格的迹象。

特研处的事情解决后，如果小白的第二人格愿意和他开门见山摊开来谈，或许能解开许多谜题。

十一月深秋时节的凌晨四点半，天还没亮，地上发黄的草叶已经凝了霜。

他们出现在大门口时，特研处的人已经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凌晨气温低，他们纷纷在地上跺脚取暖。看到小白穿得整整齐齐跟在顾忍风身后稳当地走过来，而不是四肢着地地爬过来时，有几个表现出了惊讶，但都没说什么。也没有人纠结异宠出门必须拴牵引绳的问题。

来的这五六个人态度还算客气，但顾忍风并没有掉以轻心。真正的客气应该至少提前和他沟通，哪怕是提前通知，而不是凌晨兴师动众直接上门带人走。

特研处位于鹰城东部外城区，占地不小，建筑都是内战后才修建的，靠后的位置还有一栋楼仍在施工中。

两辆车经过门卫的重重检查，开进主楼侧面的地上停车场。一下车，顾忍风就牵着小白的手，暗中捏了捏，用眼神示意他安心。小白适当地表现出一个异宠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和害怕，抱住顾忍风的胳膊，身体贴着他，亦步亦趋跟着走。

两个人带他们穿过一个小花园，向一栋相对独立，周围都是树木和草地的小楼走去。小楼门廊和三楼有两个房间都亮着灯，顾忍风在门廊处于看到了牌子——“神经系统研究组”。

余光看到小白皱着眉，眼神流露出不太明显的几分厌恶。像是在强忍着恶心反胃的反应。

顾忍风又捏了捏他的手。小白仿佛明白他的询问和关心，微微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电梯在沉默中停在三楼，他们进入亮着灯的房间之一。

这是个小型会议室。顾忍风一进去就看到了方惟和小黑。小黑坐在方惟身边，穿着正常的人类衣服，但脖子上的项圈按规矩扣了链条。此时链条被他自己咬在嘴里。

隔着会议桌，一个没穿制服，小腹微凸的中年男人正打着官腔和方惟说话。

“老大。”方惟一边眉毛动了动。

多年默契，顾忍风立刻知道对面那男人应该是这次事情的负责人。

那男人站起来和顾忍风打招呼：“顾队长您好，鄙姓冯，神经系统研究组组长，负责这次两名异宠的体检和问讯。”

称呼他顾队长，看来知道他的身份。

顾忍风不动声色与他握手，“冯组长辛苦了，天都没亮就上班。”

那位冯组长一脸歉意地说：“没办法啊，工作实在太多，异宠的事也只能挤出这么两三个小时，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对顾忍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双方都落座后，他叹口气说：“为了国家，你们出生入死，我们这些在后面搞研究的，也得不眠不休才行啊。”

“都不容易。”顾忍风敷衍了一句，说，“那不如我们尽快把事情做完，冯组长也好早点休息。这个点……应该也不耽误吃早饭。”

冯组长一迭声“好好好！”地应着，对带顾忍风进来的那两个人说：“小李小王，叫医疗那边做准备，我们这边先问讯，结束之后就去体检。”

那两个人应了声，其中一个人离开了会议室。

冯组长又满脸堆笑地对顾忍风和方惟说：“说是问讯，其实也就是随便聊几句，了解一下两个异宠目前的情况。也不用换地方，就在这儿聊聊就行。”

顾忍风有意意瞟了眼会议室天花板两头的摄像头。

冯组长注意到了，他微笑着礼貌地问道：“顾队长不会介意吧？出于各方面的考虑，监控和录像是要开着的。”

“不介意。理解。”顾忍风简洁地说，“问讯是由您来进行吗？”

“是的。小王做个陪同见证。”他冲门口那边做了个手势。

之前站在门边的小王走到冯组长旁边，对顾和方二人点点头，拿了光脑和投影仪放在桌上调试好之后，问讯就正式开始了。

冯组长问的问题很普通，和顾忍风为催眠师准备的差不多。只是催眠师通过语言引导和暗示为小白在脑海里重现Z－03的场景，而冯组长提供了照片和经过后期加工的Z－03的录像资料。

顾忍风对小白的第二人格有种莫名的信任感，相信他能应付。

他也的确能。并且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怯生生的异宠正常的反应。

顾忍风比较担心的是小黑。

但他没想到小黑也把“标准答案”完全记了下来，回答得天衣缝。

身为联盟特战队队长和成员，顾忍风及方惟当然不是有意不配合特研处的工作。只是一来顾忍风担心特研处先知道Z－03的真实情况后不一定愿意把他想知道的告诉他。——在得知亚当的残骸都成了秘密之后，他更加对此深信不疑。

二来，特研处的冷酷之名广为人知。两人分别领养了两名异宠后，身为军人的他们对辜的弱者本来就有天然的保护欲，更何况他们对领养的异宠产生了感情。

国家需要的情报，他们可以协助取得，但必须是在确保两名异宠安全的前提下。

冯组长笑容可掬，提问时语调温和。两名异宠在顾忍风和方惟的陪伴下都没有表现出太过紧张的样子，用简单的语言回答了冯组长的全部问题。

问题与答案全部整理出来的话，很明确地表明两名异宠在培育仓里醒来时所见到的情景就是：研究所工作人员和程喻都已经死亡，研究所设备几乎被破坏殆尽。

这是顾忍风与方惟早就商量好的应付方法。本以为还需要临时应对别的什么事，没想到冯组长问完之后就笑眯眯地站起来和他们分别握手，说：“感谢二位配合，问讯就到这里。接下来让两名异宠去做一套全面体检，今天的问询调查和身体检查就结束了。”

他看了眼手腕上微型终端显示的时间，微笑着说：“还真是不耽误吃早饭。”

顾忍风和方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点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