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将近一周，钟泽飞替顾忍风请到了催眠师。
催眠主要依赖语言的引导和暗示，对于语言听说能力尚有欠缺的小白来说，能否成功催眠还未可知。
熟悉的环境容易使人放松，因此催眠的地点选在顾忍风的家里。
催眠师很专业，他先来拜访了几次，和顾忍风沟通，和小白熟悉，以取得小白的信任。
等到小白愿意和催眠师单独待着时，才开始安排正式的催眠。
第一次催眠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结束之后，面对顾忍风询问的目光，催眠师看了眼抱着顾忍风胳膊的小白，说：“我会给你发信息。”
“我帮助他把忘记的场景在脑海里重现出来了，但是你知道，催眠并不能让人失去意识，像中蛊那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信任或者抗拒都会打断催眠。”催眠师在信息里说。
“那他……？”
“他似乎很信任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进入催眠状态后却产生了下意识的抗拒。我后来又尝试了几次，他都没有办法再进入催眠状态。他的潜意识很排斥我对他意识的引导和暗示。”
“潜意识？”
“对。他的潜意识和他本人似乎有种割裂感。我再尝试两次，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是失败了。
“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催眠的。”
于是他们约了下一次催眠的时间。
顾忍风后来反复看了录像。
——在催眠师知情同意的前提下，顾忍风在实施催眠的卧室里安装了摄像头。
录像里小白背靠着几个堆叠的枕头闭着眼睛半躺在床上。催眠师问进入了催眠状态的小白：“那里是不是很黑？”
小白：“很黑。”
催眠师：“但是能看到有人。”
小白：“有人。”
催眠师：“他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小白：“白色。”
催眠师：“再找一找，是不是有一个人的衣服颜色不一样？”
小白似乎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没有。”
催眠师：“有的，他的衣服是深褐色的。”
这是顾忍风和他说过的，在Z－03时，程喻所穿制服的颜色。
催眠师循循善诱，“他是不是站在靠墙的位置？”
“没有。”小白坚持。
“只有穿白色衣服的人？”
“只有白色衣服。”
“他们在做什么？”
有效的催眠就只到这里。
催眠师问了那句话之后，小白没回答，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催眠师再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小白就睁开了眼。
之后催眠师又重复了几次引导小白进入催眠状态的一些话术，都没有成功。
割裂感？
顾忍风忽然想起那天小白在床上那短短十几秒的不自然。
几天之后，催眠师对小白做了第二次催眠。这一次钟泽飞也来了。
情况和第一次一样。小白在催眠师的引导下进入了催眠状态，但这一次他潜意识的抵抗出现得更快。
结束之后，催眠师对顾忍风和钟泽飞耸耸肩说：“也许他不适合催眠。”
钟泽飞替顾忍风送客，让他先去看看小白状态。
顾忍风推开卧室门，小白还坐在床上发呆，连开门声都似乎没听到。
“白？”顾忍风叫了他一声，他才抬头看过来。
割裂感……
这是顾忍风与小白视线相接时脑海里瞬间闪现的词。
那个眼神和小白平常的眼神完全不同。
平常小白看见他，立刻会眼睛一亮，然后就会露出大大的笑容。尾巴也会大幅度摇起来，从正面都能看到快速扫来扫去的尾巴梢。顾忍风如果再走近点，小白能直接跳到他身上去扒着他。
而此时这个眼神里藏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顾忍风一愣神，小白已经把头又低了下去。
“白？是哪里不舒服吗？”顾忍风首先想到的是小白会不会因为在催眠时脑海里重现了过去的场景而有什么不适。他关于幻觉和梦境的描述里，头痛占比不小。
小白摇了摇头。
顾忍风走过去，在床上坐下。小白仍旧低着头，眼皮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小刷子似的在眼睑上轻颤。顾忍风变戏法似的在他面前摊开右手，手掌上是一块混了干果碎的曲奇饼干。
“吃块饼干。”他说。
小白迟疑了几秒钟，拿起那块饼干，慢慢放进嘴里。
“下次我们再来自己烤饼干好不好？”
“嗯。”小白点头。
“小白做的饼干很好吃，我很喜欢。”顾忍风尽量找些能分散小白注意力，又比较轻松的话题。
小白没说话，安静地把饼干吃完。顾忍风把他的手翻开，发现只有之前拿饼干的拇指和食指沾了一点点饼干渣，手上其他地方很干净。再看看他的脸，嘴角嘴边也干干净净的。
“小白好棒，吃饼干没有弄得到处都是碎屑了。”按照小白的一贯表现，顾忍风可是做好准备让小白坐床上吃饼干之后要洗脸洗手换床单的，结果竟然只需要给他擦擦手。
门口被人敲了两声，顾忍风回头看到钟泽飞站在门边，脸往旁边摆了摆，示意他出去聊。
顾忍风便问小白：“白白，自己休息一会儿，或者玩一会儿好不好？我和钟医生说点事。”
小白又点点头。
顾忍风便起身走出去，在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小白也正沉默地看过来。
顾忍风心头一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其实催眠不一定算失败。”钟泽飞在客厅坐定后说，“你记不记得小白对麻醉剂的反应。当时我猜测有可能是他体质比较特殊。这两次催眠，他潜意识的抵制，让我猜想麻醉剂的效果过早消失，是不是也是由于他潜意识的作用。”
顾忍风不太认同，“意志力抵抗催眠很正常，你要说能对抗药物，我觉得夸张了。”
“回到当初的话题，人的意志力很玄妙，有时候是科学解释不了的。”钟泽飞摸着下巴，“你确定不肯让我用别的药物来实验一下？”
“什么药物？”
钟泽飞想了想，自己先摇了头，“算了，别说你不会答应，我自己也觉得过份了。”
顾忍风眉毛挑了挑，“你原本想拿什么药物来实验？”
“毒品。”
“你说什么？！”顾忍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拳头下意识攥了起来。
钟泽飞忙陪笑摆手，“你别生气，我自己已经否决掉了，虽然我猜测小白的潜意识能影响到他的身体，对毒品的成瘾性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但这样做确实太不人道。你知道，麻醉剂本身也是一种成瘾性药物，我也是由他能抵制麻醉剂的效果想到的。”
顾忍风也没真要打人，但仍不赞同他的想法，“这种实验不要想了。就算真的能证明什么，也会对小白有伤害。”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是都否决掉了嘛。”
顾忍风瞪他一眼。从小一起长大，顾忍风当然知道他否决掉了还要说出来，其实就是在探自己的口风。
钟泽飞又说：“再做一两次催眠看看吧。这一次他的潜意识不是更快出现了抵抗的情况吗？我们看看下一次是不是更加快。”
“他法进入催眠状态，不是就问不出来Z－03的事了吗？”
“不一定。他潜意识的增强，或许恰恰说明他大脑缺损部分正得到修复。”
顾忍风不由回忆了一下小白刚才的样子，没有像小狗似的扑上来，吃饼干没有掉渣，让他自己待着也没有害怕和撒娇闹着要跟。
“还有一种可能……”钟泽飞思索着开口。
“什么可能？”
“算了，只是猜测。再观察看看。”钟泽飞迟疑了一下，挠挠头不肯说。
钟泽飞离开之后，小白似乎是休息了一会儿，恢复过来了，重新活泼起来。
他的的确确和从前越来越不一样。虽然偶尔还是像只娇憨可爱的小狗，——特别是做爱的时候，但白天大部分时间他已经完全不像一只由异宠收容所送过来的狗狗了。
益智玩具他能玩得很快很好，看顾忍风修车时甚至能搭把手，做饭做菜也越来越熟练，烤饼干更是像模像样。顾忍风送过一些给钟泽飞和方惟，说是小白全程独立做出来的，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两张震惊脸。
顾忍风和钟泽飞都猜测在第三次催眠时，小白十有八九连催眠状态都不能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