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白睡了之后，顾忍风在书房里打开了幽灵的邮件。

整整二十六页。但幽灵标明这只是第一份报告。

除了有文字，竟然还有一些从电子档案上翻拍的照片。

顾忍风看到了童年时代，甚至是婴儿时期的程喻。这种感受太过新奇，显得完全不真实。

程喻和他的孪生哥哥在一个小城市一同长大。从照片能看出来，他和哥哥性格迥异。他哥哥动作特别多，不是做鬼脸就是在笑，而他却很少笑。即使没有板着脸，也最多只是弯起一点点嘴角。正是他记忆里那个冷冰冰的程教官的缩小版。

程喻整个求学阶段和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他和哥哥大学时分别选了自己喜欢的学校，一个学习艺术，一个进了军校。

哥哥程阙毕业后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收入来源是为不同的电子杂志或网站提供照片稿件。照片类型基本上都是野外的风景、野生的植物或者动物。

而程喻毕业后就从鹰城消失了。

方惟曾经查到他用假护照去了澜都。幽灵的报告也显示他以“俞禾”这个名字在那个东南小国入境。

万能的幽灵甚至弄到了他的几张不是特别清晰的照片。

卷曲的红发，左耳戴着一个夸张的金属骷髅耳钉，嘴里叼着烟，脖子上绕着一条小指粗的假金链子。身上穿一条发白的破洞牛仔裤和一件装饰着许多金属铆钉和链条的窄身皮衣。是夜晚的澜都街头随处可见的小混混模样。

幽灵的报告只客观描述，不推论，但顾忍风看到这里已经能肯定程喻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了。

澜都是东南一个很小的国家。这个面积仅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国家有数酒吧赌场舞池，有整个南洲大陆最好的美酒，纯度最高种类最多的毒品，有最珍贵的珠宝，最罕见的奇珍，有数不清的俊男美女和红灯区。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人间天堂，是令人流连忘返的销金窟。

顾忍风放大程喻的照片。

那张脸非常年轻。

那时候的他应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大概因为才从军校毕业，肤色并不像后来那种病态白，而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有精神地睁着，透着小混混里常见的那种狡黠机灵劲。配上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像一只讨人喜欢的伶俐的猫。

根据幽灵的报告，程喻在澜都街头混了几个月，加入了一个叫“天梯”的黑帮。这个黑帮以制毒贩毒为主，杀人越货也从不手软。他们在整个南洲大陆甚至在世界上都赫赫有名。帝国曾经联合几个国家的特警围剿“天梯”，但这个帮派根基太深，盘根节，触角伸得又远，几次行动皆告失败。

顾忍风记得，程喻去了澜都两年多以后，由帝国牵头，联合有“天梯”渗透势力的几个国家以及澜都，再一次展开大规模行动，把“天梯”在澜都的总部一锅端了。行动中“天梯”总部中心位置大爆炸，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程喻失踪。

报告上写道，那次举世瞩目的大行动之后，程喻的名字出现在帝国军部特别行动处的名单里，并且被追认为烈士，追授上校军衔，授国家最高金色荣誉勋章。

但是这些都没有公开。除了他的家人知道，也就只有特别行动处的档案知道了。

而他的父母，在不久之后由于汽车自动驾驶系统故障，车子高速撞向护栏，两人当场死亡。他的哥哥程阙处理了父母的丧事，而后继续他在世界各地拍照的工作。

失踪一年之后，被认定牺牲了的程喻活着回来了。调查报告里附了一张他回来之后的身体检查报告。

血型、DNA、心肝脾肺肾、骨骼肌肉血液大脑……检查项目之多，内容之详细令顾忍风十分惊讶。但想想一个在毒贩窝里待了两年多，在清剿行动时失踪一年之久的人，极有可能是因为受了重伤，身体必定受过非人的摧残，详细检查和治疗显然都是必要的。

检查结果显示，程喻身体虚弱，并且染上了毒瘾。由军部安排治疗和修养。

再往后，是一份程喻自己提交的报告记录。报告里他说明了在清剿行动中被炸弹气浪波及，受了重伤，并且头部受创，出现暂时性失忆。在澜都得到当地人救治，一年后记忆恢复，才返回帝国。

报告后面附着帝国情报机构对那户人家的调查，证实了程喻报告的真实性。

半年后，程喻成功戒除毒瘾，调到集训基地暂时担任教官。

顾忍风往椅背一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夜深了，光脑屏幕的光线有些刺眼，他的眼睛有点干涩。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又睁开来愣愣地对着那片白光。邮件上的字密密麻麻，但清晰得他后背靠着椅背一样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忍风想起那个逆着光走过来，身材瘦削单薄的人，没有表情的脸是病态的苍白色。

他站在那里，用不高的音量淡淡地说：“我是你们的主教官程喻。”声音不清脆，也不算低沉，带着一点点喑哑。

他想起在办公室看到那一头黑发，看起来就比自己的头发更柔软。

他想起同样是在那时候的近距离才看到的，那个耳垂上没完全封死的耳洞。

原来他所认识的程喻，那个口口声声说“活下去最重要”的程喻，却是个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卧底两年多，令作恶多端的“天梯”被一举摧毁的英雄。

他愧于最年轻上校的军衔，愧于国家最高金色荣誉勋章。

尽管联盟与帝国政治对立，但摧毁“天梯”这件事，论如何都是除害兴利的大好事。顾忍风并不会因为是帝国政府所做就抹杀这件事情的功绩。